摇橹声里的萍水相逢

被雨困住的渡船

七月的江南总爱下些不打招呼的雨。乌篷船老大叼着竹烟管，望着天边翻涌的铅灰色云团嘟囔："这雨怕是要缠着咱们吃晚饭咯。"话音刚落，豆大的雨点就砸在青石台阶上，惊得码头边系着的十几条篷船齐齐晃了晃。

我裹紧米色针织衫钻进船舱时，木椅上已经坐着位穿靛蓝布衫的老人。他膝头摊着本边角卷起的《船家谣》，老花镜滑到鼻尖，却支着耳朵听船篷外的动静。雨帘在舱口织成珠串，把对岸的粉墙黛瓦晕染成水墨画。

船客们的雨天百态

• 前座穿西装的中年人反复查看镀金怀表
• 角落女学生把油纸伞当琵琶抱着哼小调
• 卖菱角的老妪数着篾筐里的铜板叮当作响

老人忽然合上书轻笑："姑娘这双布鞋怕是遭了殃。"我低头看见浸透的鞋尖正在木板上拓出水痕，刚要窘迫，他却变戏法似的从包袱里掏出双青布鞋："我老伴纳的，换上罢。"

茶碗里的旧时光

船家支起红泥炉煮水，老人从紫砂壶倒出两盏茶。茶汤在粗瓷碗里打着旋，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年龄的边界。他说起年轻时在运河押货，有年腊月船队困在冰封的河道，二十几个汉子靠嚼生姜硬扛了七天七夜。

年代	货品	航道
1963	景德镇瓷器	京杭大运河
1978	杭绸	钱塘江水系

雨脚渐疏时，他指着船窗外一闪而过的飞檐："瞧见那缺角的貔貅没？五八年炼钢那会儿，我亲手把它从祠堂梁上拆下来的。"釉色剥落的屋脊兽在雨里沉默着，像被按了暂停键的历史书签。

荷叶包着的秘密

对岸柳树下蹲着个翠衫姑娘，正把岸边漂着的断荷梗往竹篮里拾。老人突然探出身子喊："雨荷丫头！"少女抬头时斗笠滑落，露出张沾着泥点的圆脸。

"陈老爹！不是说去儿子家养老嘛？"她踩着湿滑的跳板蹦上船，竹篮里新摘的荷花还带着雨珠。老人掏出油纸包着的定胜糕："给你奶奶带的，记得蒸软了再给她。"

三代船娘的家常

• 奶奶年轻时能撑三丈长的漕船
• 母亲在轮渡公司当了三十年售票员
• 雨荷正在考内河船舶驾驶证

少女从篮底掏出个荷叶包塞给我："姐姐尝尝这个，昨晚现剥的鸡头米。"温热的果实咬开糯香满口，带着湖水的清甜。船身忽然轻晃，原来雨荷已经解了缆绳，撑着竹篙把我们往对岸送。

涟漪中的倒影

老人站在船尾哼起小调，沙哑的嗓音惊起芦苇丛里的白鹭。雨后的阳光穿透云层，在水面洒下细碎的金箔。雨荷的竹篙每点一次水面，那些金色光斑就重新拼组成不同的图案。

靠岸时售票窗口排起长队，老人却往反方向的旧码头走去。他背对着我们挥了挥手，布衫下摆被河风鼓成一张帆。雨荷弯腰系缆绳时，我听见她颈间银锁坠着的铃铛在轻轻响，和三十年前某条漕船上的风铃声重叠在一起。

轮渡鸣笛声里，卖麦芽糖的小贩推着车轧过青石板路。不知哪家的炊烟被晚风揉碎了，混着岸边的荷香，在渐暗的天色里袅袅不散。